阿斯嘉德的雪,总是比地球上显得更为浪漫,这座漂浮于宇宙空间的空岛所落下的无根之水,都比别处更为轻盈。
飘飘扬扬的雪花,落在窗户上的时候,冰花从窗框的边缘蔓延开,朦胧的能够看到几个人的影子。
穿着盔甲和披风,唯独没有戴头冠的洛基,面色显得非常冷漠,他对面前的两位侍从和一位礼仪官说道:“很抱歉,但我说的都是真的,仙宫不再需要这么多侍从了,你们可以回家了。”
两名侍从低头对视一眼,礼仪官抬眼看了一眼洛基的眼色,随后,他沉声问道:“殿下抱歉,但我能问一下,这是谁的命令吗?”
“你们是我的侍从,这当然是我的命令。”洛基脸上的表情,开始显得有些不耐烦,但他依旧耐心的解释了一句,可是,对面的三个人,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。
洛基没有再说一些“你们是听不懂我说话吗?”或者是类似的威胁语句,他直接从腰间把锤子拿了出来,放在手里掂了掂,然后说:“我待会还有事,如果你们再不从这里离开,我只能换一种方法,请你们离开了。”
洛基面前的三人,瞥了一眼他手上的锤子,又互相对视了一眼,才行了个礼,离开了。
洛基甚至能够听到,他们离开时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。
但洛基并没有生气,他只是掂了一下手里的锤子,然后看着锤子说:“现在我算是明白了,锤子确实很好用。”
他叹了口气,转身离开,刚一走出门,就看到走廊的尽头,另一个穿着长袍,戴着头冠的身影正在等他,那是老年洛基。
洛基走了过去,说道:“你怎么来这了?”
老洛基摇了摇头说:“我和那群毛头小子不一样,我得提醒你,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?”
洛基低下头笑了一下,又抬头看着老洛基说:“看起来,你在这里待着挺适应的,比其他人好多了。”
老洛基的眼神平静无波,他转身过去,站在窗边,看着窗外的大雪说:“我已经有太多年没有回家了,就算这里不是我的家,也比荒芜的时间尽头,要好得多。”
说完,他又把头转回来,面色严肃的看着洛基说:“这不是你该干的事,你没办法命令他们离开这里,也不应该去命令他们,你不是阿斯嘉德的王。”
老洛基叹了口气说:“在你的宇宙里,托尔已经成了阿斯嘉德的新王,他向来袒护阿斯嘉德的战士,你这么对待他的下属,除了给你们两个之间制造矛盾之外,不会有任何用处。”
“你觉得,托尔傻吗?”洛基反问道。
老洛基叹了口气说:“托尔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人,但同时,又是最聪明的人。”
“他总是表现的很蠢,不拘小节,不会看眼色,仿佛什么都看不出来,可我知道,他其实不是看不出来,只是不在意而已。”
“你未免太低估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了。”洛基看着老洛基说道:“你觉得,这些人慢待于你,托尔不会在意吗?”
“一直以来,不都是如此吗?”老洛基露出了一个苦笑说:“我不是继承人,谁会在意我呢?”
“可你,依旧是阿斯嘉德,仅有的两个王子之一。”洛基看着老洛基,虽然他使用的是第二人称,但却仿佛在对自己说话:“你是奥丁的儿子,托尔的弟弟,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不会在意你?”
“但在他们心中,我没有他们的下属重要。”老洛基盯着洛基的眼睛说道:“每当我与仙宫勇士起冲突的时候,托尔站在谁的那一边?最后,被认为是无理取闹的人是谁?”
老洛基用一种嘲讽的目光看着洛基说:“你在阿斯嘉德的名声坏成这样,有一半的功劳来自于你的好哥哥,他从来不会理解你,只会觉得你幼稚,然后,代替你向其他人道歉。”
“指望所有人都能真心实意的理解你,才是最幼稚的想法。”洛基分毫不让的说:
“每人有每人的苦难,每人有每人的奔忙,如果有人愿意多花一秒,去理解你的苦难,就说明,他是爱你的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能多要一点?”老洛基恨铁不成钢的说:“为什么,你永远不是别人最重要的人?”
当一位老年洛基与年轻的洛基面对面站着的时候,他们就好像在照镜子,他们所问出的每一句话,不是在问对方,而是在问自己。
“可能,只是我运气不好吧。”洛基的语气显得有些轻飘飘的。
可听到他的答桉的老洛基,却显得有些呆滞,然后,他有些崩溃的问道:“你就这么认命了?!你明明还有这么多机会!你很年轻!你还能回到阿斯嘉德!你为什么不能去争取?!”
“去争取什么?”
“你总得成为一个人心中最重要的人!洛基!问问你自己!”
“凭什么,你永远排第二?凭什么,永远有人比你更重要?凭什么,没人最重视你?!”老洛基的语调,像是风中的排浪,一浪比一浪更高。
“你为什么总是想成为别人眼中的人?”
只是短短一句话,就让这狂风骤雨中的海浪,忽然平息下去。
老年的洛基看着年轻的自己,眼中满含泪水,他的嘴角想要扬起来,但却不受控制,而是颤抖着说:“我总是在想,如果当初我不离开,或许,我早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了,可我又明白,就算我不离开,我也得不到”
“你为什么想成为别人眼中的人?”洛基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,可这一次,他不再是问对面的人。
“洛基,从你出生开始,你就是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,你本来就不应该存在,只有他们爱你、关注你,你才觉得,自己不是多余的。”洛基轻声呢喃道。
看着泪流满面的老洛基,洛基的语调低沉下去,就像一曲奏到尾段的乐曲。
“可要是有人说他爱你,你会觉得他在说谎,因为你知道,自己是多余的。”
“要是有人用行动爱你,你会觉得自己不配,因为你知道,自己是多余的。”
“我到底什么时候,才能和自己的存在和解?”洛基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湿润的光芒,像泉底的翠石,突然变换了人称,看着老洛基说:
“我到底要得到多少别人的爱,才能向自己证明,我应该存在,我到底要得到多少回应,才能让自己相信,我永远会得到回应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洛基摇了摇头说: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贪婪,本质都是悲观——如果现在没有,就觉得以后也不会有,如果不能时时刻刻拥有,就觉得从来都没有过。”
洛基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锤子,然后说:“就算曾经拥有,也还是会怨恨为什么不够,为什么不能一直有,为什么别人有的,我却没有。”
“贪婪,是所有智慧生命的诅咒,让我们无尽的去向他人渴求,永远不能满足,一边相爱,一边伤害。”
洛基又上前了半步,看向老年洛基有些浑浊的眼睛,说:“而我,能表现的比你从容,就是因为,我认了。”
洛基了露出了一个微笑,但看起来却像是哭。
他看着老洛基,认真的问道:“已经有太多人,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我,贪婪之路的终点,是失去一切。”
“我与自己和解了吗?没有,我不想证明自己的存在了吗?没有,我的病好了吗?没有,只是,当我想到我会失去一切的时候,我就甘心了。”
老洛基捏着窗框的手指,攥出了青筋,他手指触碰到窗户的地方,冰花缓缓溶解。
洛基长叹了一口气说:“而你还不甘心,是因为,只要你不回去,就可以假设他们永远存在,可他们,真的会永远存在吗?”
“别说了。”老洛基的喉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,可洛基,却依旧语速飞快地接着说:“你不是非要和那群毛头小子混在一起,也不是没能力离开那片荒芜之地”
“只是你知道,诸神黄昏必定到来,而你无力改变一切,但只要你不回去,你记忆中的阿斯嘉德,就永远如此美丽而辉煌。”
满脸泪水的老洛基沉默了。
过了一会,他看着洛基稚嫩的面庞,却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,然后开口说:
“你说的没错,我记得那里的一切,每一片云、每一滴水、每一个黄昏、每一场从天空中席卷而过的雷霆风暴。”
“或许,我再也无法回到家乡了,但又或许,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家乡。”老年洛基一边笑着,一边流泪,
当洛基抬眼看他的时候,在他的眼睛里,看到了邪神洛基所独有的戏谑的恶劣笑意。
“或许,你说的都对。”老年洛基垂下了手臂,站在雪地反射的光芒当中,语气轻快的说:“但只说错了一点。”
“我对诸神黄昏无能为力?不,诸神黄昏,永远也不会来了”
老洛基伸出了手,洛基缓缓睁大了眼睛,因为他看到,老洛基的手里出现了一个光点。
光点缓缓变大,散发出柔和的光芒,而当光芒散去之后,微小的一点寒芒里,是无尽的宇宙星辰。
在漫天大雪透进来的冷色光辉之中,洛基的注意力,被那片小小的宇宙所吸引,当他透过宇宙星辰看进去的时候,与现实别无二致的阿斯嘉德,也正下起了一场大雪。
托尔领着他的战友在雪地里翻滚、奥丁在巡视他的舰队、弗丽嘉施展魔法,把冻住的喷泉恢复原样
当看到他们眼里闪烁着的光泽的时候,洛基明白,这不是幻术,不是魔法这是一个真正的宇宙。
当洛基再去抬头看向老洛基的时候,他却消失不见了,连留在冰花上的痕迹也消失了,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。
洛基循着本能,缓缓伸出手,推开了面前的窗户。
但窗外不是下着大雪的阿斯嘉德,而是一间暖意融融的书房。
一位老者坐在桌子前,壁炉的火光照在他的眼睛里的时候,像夕阳的光芒洒在一片苍翠的青苔上。
他有些困倦的眨了眨眼,提起羽毛笔,开始为一段故事写上一个结尾。
而洛基却站在窗前,对着空旷的雪地大喊道。
“你是谁?!
”
远方的飞鸟被惊起,小小的黑点飘舞起来,又化作灰尽落下,壁炉中的木柴,快要燃尽了。
最后一个单词落笔,可创作者却好像意犹未尽,于是,又提起笔,为他最近最喜欢的这段故事,加上了一段批注。
而在风声之中,洛基听见,一个声音如幻觉般传来。
“不幸之人,不必去别人身上找寻自己的存在,最能证明他们存在的,就是他们美丽又绚烂的内心世界。”
“愤怒之人的怒吼如歌,悲伤之人的泪水如画,不幸之人,便应该将战胜不幸与苦难的顽强一生,写成精彩的故事。”
“放下自卑,抹去不甘,抛掉一切自怨自艾,只愿刀笔铿锵,风云雷动,目所及处,都能听我呐喊。”
“若有一天,我成为铸造他人钢铁意志的沸腾熔炉之中,一朵小小的火花,那些为精彩故事而心绪起伏的情感之音,必将视苦难如纸薄,扼住命运的咽喉,证明我的存在。”
“我是谁?”
“我是一个孩子,一个喜欢听故事的孩子,也是一个父亲,所有故事的父亲。”
我是故事之神,洛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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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父与子(五十三)